诗文库 正文
荀彧迹疑而心一论 南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三二、《莲峰集》卷八
为国之害,莫大于天下知有臣之强,而不知有君之尊。故善为国家谋者,常使人臣之功与天下之权皆归于君,是以天下惟知有君之尊,而不知有臣之强。如是而不治者,未之有也。后之天下尝至于乱亡者,何耶?盖以反是而已矣。其患每在于奸雄之人攘臂于天下,而权谋之臣教之以深服天下之术,使之挟君之威以为己之威,而天下畏其威;挟君之德以为己之德,而天下怀其德。威德之权,天子所执也,而奸雄得以执之,故天下率归于臣之强,而不知有君之尊。是皆权谋之臣阴协其谋,而阴辅其功焉。故其一谋半策,尝借王室以为奸雄取天下之资,其迹似忠,其心实盗,此不可不辨也。昔曹操,汉之奸雄,而荀彧,操之谋臣也。汉之制天下之权,操窃执之,以号令天下,故天下知有魏,不知有汉;知有操,而不知有献帝。是皆彧教以深服天下之术,使之挟天子以令诸夏,协谋定策,尝借汉以为操取天下之资,其迹似忠,其心实盗。而范晔称其迹疑心一,据晔之说,则彧之迹疑于魏,而心一于汉。以吾观之,则彧之心一于魏,而迹疑于汉,何哉?取汉者操也,而彧实教以深服天下之术,故天下皆知有臣之强,而不知有君之尊。汉不亡,魏不兴,则取汉者虽操也,而取之者彧也。或谓彧之罪见于佐操征伐天下,而取汉非也。夫教以征伐天下者,取汉之利害轻;教以深服天下者,取汉之利害重。则劝操取汉者非彧而谁欤?且曹操,奸雄之尤者也,名为曹操,心实王莽。士生斯时,狐裘蒙茸,吾谁适从?为彧计者有三:上焉,起义而问罪,如孔明之志复中原可乎;次焉者,竭力以抗之,如孔融之志在靖难可乎;下焉者,远引避世,如管宁之渊雅高尚可乎。以彧之才,而我之望彧者如此也,曾不能然,上不为孔明之起义,次不为孔融之力抗,下不为管宁之避世。方且委质以为之谋臣,又教以深服天下之术,使汉之权柄,操得而执之,是以天下知有臣而不知有君,汉因以亡,魏因以兴,荀彧之罪有归矣。或谓文若岂教操反哉?所以辅操者,急于平天下之乱,而不知终篡汉也。噫,彧岂不知者耶?彧之料敌,察吕布,揣袁绍,其智如神,岂长于料敌,而不长于料操耶。彧之知人,举二荀,荐郭华,其鉴如神,岂长于知人,而不长于知操耶?人才惟奸雄易知,而操乃奸雄之尤,岂不可知耶?奸雄惟亲昵易知,而彧腹心是谋,岂不能知乎?大抵彧见天下,惟操足与有为,故一心辅之,阴协其谋,而阴辅其功,故尝借汉以为操取天下之资,则其心一于魏,而疑于汉,何足怪哉!然晔谓其迹疑者,谓其功申运改也。然彧之迹疑于汉,而不疑于魏,何哉?彧之意谓非挟王室不可以令天下,故教操以迎天子于洛;谓不服人心不可以取天下,遂教操以服天下之术。晋文定襄王,欲诸侯从而非为周,汉高立怀王,欲天下归而非为楚,是皆权术也。举以劝操,是欲诸侯从操而天下归魏也。其说曰:「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仗洪义以致英俊,大德也」。是殆欲借汉德而使英雄辅操,挟汉威而使天下归魏。故天下皆畏操之威,而不知有君;皆悦魏之德,而不知有汉。是皆启操之奸心,而助操之篡夺也。由是观之,则彧迹疑于汉,盖可见矣。然则晔谓其杀身成仁也,奈彧心一于魏而不一于汉何?夫教操以服天下,真情也;迎献帝以都许下,拒董昭之议九锡,权术也。若谓迎献帝为真情耶,则勉操以忠可也,喻操以义可也,何为而教以服天下之术?若谓拒九锡非权术也耶,谏操可也,绝操而去之可也,何为赴召而有寿春之行乎?彧若有心于汉,当劝操归功于天子,而无挟之之谋;彧若无心于魏,则当饮药于馈食之前,而无寿春之行。是彧也,阳为辅世,阴实佐魏,名为辅汉,其实叛汉。由是观之,则彧一心于魏,盖可见矣。以其一心于魏而论之,则其迹不足疑;以其迹而观之,则益见其心实背汉。噫,何有负于汉而有功于魏耶?吾尝为彧计矣,将为孔明乎,天不佑而功不成;将为孔融乎,非融诛操而操害融;将为管宁乎,名虽高而实无益。三者皆不可也,为彧计,则辅操可乎?而以忠义之言遏其强梁之心,彼宁不畏义哉?如是则心自一迹,何疑?奈何不知出此,乃使一心于魏,而迹疑于汉也。呜呼,彧之才大类子房,惜乎其以曹操而为高祖也。昔管仲以小白霸,舅犯以重耳霸,然孔子于小白则正之,于管仲则仁之,于重耳则谲之,而舅犯未尝挂牙纵齿,何耶?岂非以小白有尊王之心,而仲佐之,下拜受胙之风作,而天下知有君而不知有臣;重耳有无王之心,而犯佐之,召王请隧之风作,而天下知有霸而不知有王。惟曹操无王之心甚于晋文,而荀彧教操之罪重于舅犯矣。刘备闻彧死,故曰:「老贼不死,祸乱不已」。晔虽秉笔史臣,果能如刘备知人乎?
晋文公不合取阳樊论 唐 · 皮日休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九十七
三代之赏臣下以爵。不以地。不以器。迨夫后世君弱臣强。拨去古法。能立一功者。先伺君地焉。能立一勋者。先窥君器焉。由是于鲁有三桓。于齐有田常。于楚有白公。是赏过有僭生焉。甚者夺主。从来尚矣。且姬之列侯。守其本封。胜其主爵。锡之以鈇钺。分之以钟彝。休戚其民。生杀于国。其贵已极矣。遇天下无事。则行其德化。奉其贡职。居则待乎巡狩。行则赴于会同。遇天下有事。则申之以钟鼓。行之以征伐。上以定王室。下以正诸侯。真侯伯之职业也。是常节也。苟周天子有赐。宜以德让之。岂当更受其地也。苟让不获听。受之者其爵可也。其器可也。且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则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既侵天子之甸。犹削枝者必及乎干。剸肉者必至乎骨。何者。势使之然也。如晋文既定襄王于郏鄏。王劳之以地。阳人不服。晋侯围之。乃辱其宗祊。苦其人民。虐其甥舅。呜乎。其亦不仁矣。是晋文虽有入天子之功。而有凌天子之威也。当王之赐。宜让曰。臣重耳以眇眇之德。处专征之任。遇翟寇肆虐。天王少违宗庙。臣敢兴下国之师。杀凶臣。定王室。乃臣之常也。不足赏也。苟天王特念小伐。不寘诸刑。列唐叔之祚。获臣有奉。为赏厚矣。苟以畿内之地为臣之邑。是上滥其赐。下僭其受也。虽天王之荐宠臣。其若宗庙之灵百姓之心后世之罪何。而晋文曾不是让。又请隧焉。岂内轻衰周之凌迟。外恃诸侯之强盛而为耶。殊不知周王之尚守乎典礼也。且王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万里焉。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且王之所赐田。皆在周甸也。王明知在甸内。与乎晋者。是力不足制晋也。如力足制晋。肯以规方千里之内地与夫诸侯哉。是王之语晋侯以规方千里者。讥其受地也。文公不悟。卒而受之。呜乎。文公之霸也。有召君之讥。请隧之僭。不为甚矣。甚者在阳樊也。
上张魏公论时事劄子(二) 南宋 · 李流谦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九八、《澹斋集》卷九
窃谓天下未定,国之命寄于兵,兵之命寄于将,故将之任于今为最重。然运丈八之矛,操倍寻之戟,挽累石之弓,遇城必拔,遇敌必摧,将也。然今不患无是将,患未见一礼义之将尔。夫礼义之将,必深明上下之分,熟计逆顺之宜,通知古今,服习法度,知有君不知其身,知有国不知有家,谦恭而不矜,廉俭而有守,仁足以抚士卒,义足以服强暴,量足以容贤豪而不忌,器足以任勋名而不骄,有功即以让其偏裨,得财即以散其部曲。夫如是,假其英名,资其威望,犹足以怖强敌、折悍寇,而况托之征讨,委以克复,则何攻而不取,何战而不服哉!荀子论将曰:「天下之将通神明」。少陵曰:「安得廉耻将」。夫将而至于通神明,可谓难矣。若少陵之所谓廉耻,则愚言近之。昔孙权教吕蒙以读书,谓非必区区于章句之间,欲其通古今、明大义、知尊君亲上而已。晋文之图霸也,先定襄王以示民义,伐原以示民信,其后用之,卒无敌于诸侯。夫士卒尔而犹使知信义而后用,将帅而使不知礼义,可乎?今似不然矣。谓之才者,姑曰抚剑疾视,彼乌敢当而已。谓之贤者,姑曰循循谨守,不敢跋扈而已。一时之所谓贤与才者,已万不及古,况复不贤与才者,又当如何哉?嗟夫!以此为将,何以服士卒?以此使士卒,何以责之北首而死敌?察厥本原,岂不自知礼义?始唐李光弼、郭子仪俱事安思顺,不相能,至不共盘飧。及禄山之变,光弼顿首请死,子仪下堂握手,丁宁宽譬,以国难主迁,劝令东伐,曰:「此岂念恩怨时乎」?李光颜伐蔡,韩弘疾其功,求所以挠之,乃饰美姝以献。光颜集将士,流涕谢而遣之。裴晋公之入蔡也,李愬谓此方之人久废名分,乃以节度使身属櫜鞬,讲郊迓之礼,晋公止之,不可,其意欲以风变恶俗。嗟夫,使当今有李、郭之仇,往往因事报之矣;有美姝之献,往往悦而受之矣;以节度之贵重雄严,未必肯俯首道周以展尺寸之敬矣。故唐虽多乱而随乱即平者,以将帅得人,而将帅得人者,以知礼义故耳。虽然,今天下之大,岂无一人知礼义如三将者?恐求之未至,任之未专耳。欲望博加搜访,茍得其人,益勉以古人之事,使各相策励,以共奋于功名之会,而毋自后于昔人,不亦善乎?
倒戈论 唐末至五代 · 杨夔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六十七
予读周书至武王灭纣。倒戈归马。示天下不复用。迹其事惑焉。以武王之圣。有望旦之辅。灭独夫纣。旌其功于一时可矣。且曰终不复用。其未然乎。夫上古淳。结绳知禁。中古朴。赭衣怀畏。末俗巧。严法不化。故淳散而朴。朴散而巧。巧之变万诈生焉。则内荏外刚之心。讵革于干戚之舞乎。周之祚七百。诚曰永久。然以臣临君。以兵向阙者多矣。齐桓南伐楚。北伐戎。晋文取叔带于温。定襄王于郑。非二国崇示大顺。尊奖王室。则周之社稷。存若缀旒。自汉而下。有国者罔不以兵力。秦以黩武而灭。梁以无备而亡。我太宗究灭亡之源。委房杜以政。房杜以天下之大。不敢决于胸臆。于是敢谏则先王魏。论兵则让英卫。深谋宏法。来代有准。洎林甫即明皇既安之日。随旨顺色。以稔君恶。乃以羯夷勇暴之卒。专我兵柄。竟使兽心。为国祸本。其为黩乱国常。亵慢武义。不亦甚乎。且蒐苗狝狩。所以讲武经。阅戎事也。故曰预备其不虞。有备而无患。则武之道。岂可一日而忘诸。呜呼。班子之善斲。不能以铅刀攻其坚。造父之善御。不能以朽索制其逸。则有国者可以弃兵乎。
题鲁公书草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三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六九、《六艺之一录》卷八七、《佩文斋书画谱》卷七四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昨日,长安安师文出所藏颜鲁公与定襄郡王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手自然,动有姿态,乃知瓦注贤于黄金,虽公犹未免也。
与郭仆射书 唐 · 颜真卿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三十七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十一月日。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刑部尚书上柱国鲁郡开国公颜真卿。谨奉书于右仆射定襄郡王郭公阁下。盖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是之谓不朽。抑又闻之。端揆者。百寮之师长。诸侯王者。人臣之极地。今仆射挺不朽之功业。当人臣之极地。岂不以才为世出。功冠一时。挫思明跋扈之师。抗回纥无厌之请。故得身画淩烟之阁。名藏太室之廷。吁足畏也。然美则美矣。而终之始难。故曰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可不儆惧乎。书曰。尔惟弗矜。天下莫与汝争功。尔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能。以齐桓公之盛业。片言勤王。则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葵邱之会。微有振矜。而叛者九国。故曰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言晚节末路之难也。从古至今。暨我高祖太宗已来。未有行此而不理。废此而不乱者也。前者菩提寺行香。仆射指麾宰相与两省台省已下常参官并为一行坐。鱼开府及仆射率诸军将为一行坐。若一时从权。亦犹未可。何况积习更行之乎。一昨以郭令公以父子之军。破犬羊凶逆之众。众情忻喜。恨不顶而戴之。是用有兴道之会。仆射又不悟前失。竟率意而指麾。不顾班秩之高下。不论文武之左右。苟以取悦军容为心。曾不顾百寮之侧目。亦何异清昼攫金之士哉。甚非谓也。君子爱人以礼。不闻姑息。仆射得不深念之乎。真卿窃闻军容之为人。清修梵行。深入佛海。况乎收东京有殄贼之业。守陕城有戴天之功。朝野之人。所共景仰。岂独有分于仆射哉。加以利衰涂割。恬然于心。固不以一毁加怒。一敬加喜。尚何半席之座咫尺之地能汨其志哉。且乡里上齿。宗庙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威。以明长幼。故得彝伦叙而天下和平也。且上自宰相御史大夫两省五品已上供奉官自为一行。十二卫大将军次之。三师三公令仆少师保傅尚书左右丞侍郎自为一行。九卿三监对之。从古以然。未尝参错。至如节度军将。各有本班。卿监有卿监之班。将军有将军之位。纵是开府特进。并是勋官。用荫即有高卑。会宴合依伦叙。岂可裂冠毁冕。反易彝伦。贵者为卑所淩。尊者为贱所偪。一至于此。振古未闻。如鱼军容阶虽开府。官即监门将军。朝廷列位。自有次序。但以功绩既高。恩泽莫二。出入王命。众人不敢为比。不可令居本位。须别示有尊崇。只可于宰相师保座南。横安一位。如御史台众尊知杂事御史。别置一榻。使百寮共得瞻仰。不亦可乎。圣皇时。开府高力士承恩传宣。亦只如此横座。亦不闻别有礼数。亦何必令他失位。如李辅国倚承恩泽。径居左右仆射及三公之上。令天下疑怪乎。古人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愿仆射与军容为直谅之友。不愿仆射为军容佞柔之友。又一昨裴仆射误欲令左右丞勾当尚书。当时辄有詶对。仆射恃贵。张目见尤。介众之中。不欲显过。今者兴道之会。还尔遂非。再猲八座尚书。欲令便向下座。州县军城之礼。亦恐未然。朝廷公宴之宜。不应若此。今既若此。仆射意只应以为尚书之与仆射。若州佐之与县令乎。若以尚书同于县令。则仆射见尚书令。得如上佐事刺史乎。益不然矣。今既三厅齐列。足明不同刺史。且尚书令与仆射。同是二品。只校上下之阶。六曹尚书并正三品。又非隔品致敬之类。尚书之事仆射。礼数未敢有失。仆射之顾尚书。何乃欲同卑吏。又据宋书百官志。八座同是第三品。隋及国家始升。别作二品。高自标致。诚则尊崇。向下挤排。无乃伤甚。况再于公堂。猲咄常伯。当为令公初到。不欲纷披。僶俛就命。亦非理屈。朝廷纪纲。须共存立。过尔隳坏。亦恐及身。明天子忽震电含怒。责斁彝伦之人。则仆射其将何辞以对。
新论上 北宋 · 苏辙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七、《栾城集》卷一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治以安其成功,因天下之乱以济其所不足。不诬治以为乱,不援乱以为治。援乱以为治,是愚其君也;诬治以为乱,是胁其君也。愚君胁君,是君子之所不忍,而世俗之所徼幸也。故莫若言天下之诚势。请言当今之势。当今天下之事,治而不至于安,乱而不至于危,纪纲粗立而不举,无急变而有缓病,此天下之所共知而不可欺者也。然而世之言事者,为大则曰无乱,为异则曰有变。以为无乱,则可以无所复为;以为有变,则其势常至于更制。是二者皆非今世之忠言至计也。今世之弊,患在欲治天下而不立为治之地。夫有意于为治而无其地,譬犹欲耕而无其田,欲贾而无其财,虽有锄耰车马,精心强力,而无所施之。故古之圣人将治天下,常先为其所无有,而补其所不足。使天下凡可以无患而后徜徉翱翔,惟其所欲为而无所不可,此所谓为治之地也。为治之地既立,然后从其所有而施之。植之以禾而生禾,播之以菽而生菽,艺之以松柏梧槚,丛莽朴樕,无不盛茂而如意。是故施之以仁义,动之以礼乐,安而受之而为王;齐之以刑法,作之以信义,安而受之而为霸;督之以勤俭,厉之以勇力,安而受之而为强国。其下有其地而无以施之,而犹得以安存。最下者抱其所有,伥伥然无地而施之,抚左而右动,镇前而后起,不得以安全,而救患之不给。故夫王霸之略,富强之利,是为治之具而非为治之地也。有其地而无其具,其弊不过于无功;有其具而无其地,吾不知其所以用之。昔之君子惟其才之不同,故其成功不齐;然其能有立于世,未始不先为其地也。古者伏羲、神农、黄帝既有天下,则建其父子,立其君臣,正其夫妇,联其兄弟,殖之五种,服牛乘马,作为宫室、衣服、器械,以利天下。天下之人生有以养,死有以葬,欢乐有以相爱,哀戚有以相吊,而后伏羲、神农、黄帝之道得行于其间。凡今世之所谓长幼之节、生养之道者,是上古为治之地也。至于尧、舜三代之君,皆因其所阙而时补之,故尧命羲和历日月,以授民时;舜命禹平水土,以定民居;命益驱鸟兽,以安民生;命弃播百谷,以济民饥。三代之间,治其井田沟洫步亩之法,比闾族党州乡之制。夫家卒乘车马之数,冠昏丧祭之节,岁时交会之礼,养生除害之术,所以利安其人者凡皆已定,而后施其圣人之德。是故施之而无所龃龉。举今周官三百六十人之所治者,皆其所以为治之地,而圣人之德不与也。故周之衰也,其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由此言之,幽、厉之际,天下乱矣,而文、武之法犹在也。文、武之法犹在,而天下不免于乱,则幽、厉之所以施之者不仁也。施之者不仁,而遗法尚在,故天下虽乱而不至于遂亡。及其甚也,法度大坏,欲为治者无容足之地。泛泛乎如乘舟无楫而浮乎江湖,幸而无振风之忧,则悠然唯水之所漂,东西南北非吾心也。不幸而遇风,则覆没而不能止。故三季之极,乘之以暴君,加之以虐政,则天下涂地而莫之救。然世之贤人起于乱亡之中,将以治其国家,亦必于此焉先之。齐桓用管仲辨四民之业,连五家之兵,卒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相地而衰征。山林川泽各致其时,陵阜陆墐,各均其宜;邑乡县属,各立其正。举齐国之地如画一之可数。于是北伐山戎,南伐楚,九合诸侯,存邢、卫,定鲁之社稷,西尊周室,施义于天下,天下称伯。晋文反国,属其百官,赋职任功,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懋穑劝分,省财足用,利器明德,举善援能,政平民阜,财用不匮。然后入定襄王,救宋、卫,大败荆人于城濮,追齐桓之烈,天下称之曰二伯。其后子产用之于郑,大夫种用之于越,商鞅用之于秦,诸葛孔明用之于蜀,王猛用之于苻坚,而其国皆以富强。是数人者虽其所施之不同,而其所以为地者一也。夫惟其所以为地者一也,故其国皆以安存;惟其所施之不同,故王霸之不齐,长短之不一。是二者不可不察也。当今之世,无惑乎天下之不跻于大治,而亦不陷于大乱也。祖宗之法具存而不举,百姓之患略备而未极。贤人君子不知尤其地之不立,而罪其所施之不当;种之不生,而不知其无容种之地也,是亦大惑而已矣。且夫其不跻于大治与不陷于大乱,是在治乱之间也。徘徊徬徨于治乱之间,而不能自立,虽授之以贤才,无所为用。不幸而加之以不肖,天下遂败而不可治。故曰:莫若先立其地,其地立而天下定矣。
送成都成少尹赴蜀序 唐 · 独孤及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八十七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岁次乙已。定襄郡王英乂出镇庸蜀。谋亚尹。佥曰左司郎成公可。温良而文。贞固能干。力足以参大略。弼成务。既条奏。诏曰俞往。公朝受命而夕撰日。卜十一月癸巳出车吉。尚书诸曹郎四十有二人。叹轩骑将远。故相与载笾豆盏斝。刲羊鲙鲂。修饮饯于肃明观以为好。饮中客有赋蜀道难者。公曰。士感遇则忘躯。臣受命则忘家。姑务忠信。夷险一致。患已不称于位。于行迈乎何有。言讫抗手。建节即路。且以纷帨刀砺侍轻轩而西。凡强学以修业。积行以取位。赴知已不为名。适四方不违亲。卿大夫之孝也。吾子其毋忘可移之忠。将咨度是务。使岷峨其乂。苛慝不作。天听自民。谁谓蜀远。夫别细故也。岂虿芥乎。凡今会同。非诗无以道居者之志。
故定襄王郭英乂神道碑 中唐 · 元载
出处:全唐文卷三百六十九
维永泰元年十有二月甲子。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兼御史大夫剑南节度支度营田观察使成都尹定襄王薨于灵池。兵故也。夫懿文德者。非谓礼君臣。正上下。其谓经纶大难乎。铄武功者。非谓鞠师旅。威戎夷。其谓翼赞中兴乎。公名英乂。字元武。赠伊州刺史旰。公之烈祖也。陇右节度摄御史中丞赠太子太傅知运。公之皇考也。产云赤亭。树勋青海。世传良将。载在国史。公河岳之粹。将相之器。学剑轻短后曼缨。读书重金版玉匮。天宝二载。方筮仕辕门。累授左武卫大将军。节度凉国公见之曰。代我节制者。必此子也。其后十年。累代凉公为节度矣。禄山之乱中原也。二圣伪游三秦。贼据汧岐。重镇非公不可。制授公秦州都督兼御史中丞陇右采访使。未几。贼将高嵩长驱幽燕。深入汧陇。公外申郊劳。内设庭宴。飨未属厌。兵已合围。贼党数千。应时剪灭。繇是虏镝不鸣于陇外。皇舆始都于雍上。至德二年。诏公为凤翔太守。转西平太守。加陇右节度兼御史大夫。吐蕃之逼西河也。诸寇以坚甲乘城。我以偏师遇敌。胜在于战。利当用奇。选骁骑以袭虚。张疑兵以应锐。前冲未及于陇岛。后劲已覆于枭巢。边捷昼至。虏围夜溃。进封西河郡公。思明之陷成周也。南入陈蔡。诏公兼御史大夫。统淮南节钺。东捍陕虢。诏公兼陕州刺史。主关外旌麾。宝应之岁。上乘龙跃之运。宠虎臣之绩。进户部尚书。加开府仪同三司。仍总戎职。朝义之走河北也。公雷震勇略。风抟劲骑。驱熊虎之师。开龙蛇之阵。一战而谷水破。再战而邙山拔。十年逋寇。万里如扫。朝廷壮之。诏领东京留守。又兼河南尹。俄拜尚书右仆射。封定襄王。加实封三百户。永泰元年兼集贤待制。夏五月。天子以剑门巨镇。推择攸难。历选朝廷。惟公是授。即日加成都尹东西两川节度兼御史大夫。仆射如故。是时也。入承日月之光。出拥风云之气。以孙吴为老生。以韩彭为儿戏。千里为之震动。百蛮为之慑畏。秋七月。西蕃犯境。公戎马骤捷。军人擅还。裨将惧诛。乘间谋叛。公擐甲击鼓。单车入深。引西山之数骑。望东川之外援。短兵未接。追寇横及。虽刃以通中。而气犹激射。疆吏乘遽。闻乎京师。上投袂而惊。仍加悼惜。有以见圣主之深仁。重武臣之壮节。不问舆尸之过。爰旌折首之功。以大历三年正月二十七日。诏葬于武公之先茔。夫人郑国夫人庞氏。礼归敬仲。诫及伯宗。生则六珈受宠。殁则九原同祔。嗣子将作少监嘉珍。愤积尝胆。哀缠泣血。饰榇蜀门。归魂秦陇。力树祁连之冢。思崇岘上之碣。以载职在史臣。业专文律。琢石旌美。俾奋大猷。其辞曰。否遘天地。运钟云雷。煜煜定襄。与时而来。躬赴兵难。志清国灾。推毂陇西。士卒云屯。拥旄陕东。偫寇雷奔。五开幕府。七凿凶门。以寡击众。以亡易存。六践柏台。南宪是张。再登八座。右揆有光。同盟锡土。异姓封王。勋崇业大。位重名扬。召对蓬莱。作镇梁益。秋霜发令。春雨流泽。望在股肱。变生肘腋。南围既合。短兵未进。单骑骤奔。偫凶竞振。血殷朱轮。首碎白刃。魂归万里。悲恸三军。疏松蔽日。孤冢参云。身殁冤气。名高战勋。
褒胡大恩来降诏 唐 · 高祖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二
畴庸旌善。哲王彝训。任贤使能。有国通典。胡大恩往因隋季。夷狄交侵。缮甲聚徒。辑宁边境。既而阻隔戎寇。自保方隅。远慕朝风。因机立效。摧破凶党。亭徼无虞。抗疏阙庭。以申诚节。忠义克举。宜隆宠命。因其所统。即加荣秩。可使持节代州诸军事代州总管。加授上柱国。封定襄郡王。食邑五千户。赐姓李氏。上属籍宗正。
赦代州总管府内诏 唐 · 高祖皇帝
出处:全唐文卷二
祝网泣辜。彰乎旧典。赦过宥罪。著自前经。往者刘武周窃据边陲。拥逼良善。石岭以北。皆罹其弊。虽复武周奔窜。寄命蕃夷。而残党馀氛。尚怀旅拒。致使朔漠犹警。关塞未宁。屡动干戈。久违声教。代州总管定襄王大恩。勤绩允著。安辑边境。讨击未宾。率其从化。朕君临天下。义存抚育。念彼彫弊。若纳诸隍。但朔方黎元。逆命日久。今虽归附。仍怀反侧。其代州总管府内石岭以北。自从武德四年二月二十九日以前。所有愆犯。罪无轻重。悉从原宥。可并令安居复业。勿使惊扰。
寄上富枢密书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八九四、《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二八、康熙《西江志》卷一七三、雍正《江西通志》卷一四○、乾隆《泸溪县志》卷一一
庆历四年六月四日,应茂才异等科李觏,谨西望再拜奉书枢密谏议明公阁下:伏以天时否结,海内烦费,力支王业,属在贤人。况枢密揽军国之权,明公通古今之道,才位相称,功德可图,此有志之士所以愿忠于仆人也。觏,江南人,请言南方事。当今天下根本在于江淮,天下无江淮,不能以足用;江淮无天下,自可以为国。何者?汴口之入,岁常数百万斛,金钱布帛百物之备,不可胜计。而度支经费,尚闻有阙,是天下无江淮,不能以足用也。吴楚之地,方数千里,耕有馀食,织有馀衣,工有馀材,商有馀货,铸山煮海,财用何穷,水行陆走,馈运而去,而不闻有一物由北来者,是江淮无天下,自可以为国也。万一有变,得不为庙堂之忧而奸雄之幸乎?议者多轻东南,谓为怯弱,而不知为官军则怯,为乱贼则勇矣。今之卒伍,例非劲健,必也少有材力,自己别营衣食,安肯涅墨而就拘哉?唯无聊之人,填壑是惧,不得已而为之耳,谓之怯也,不亦宜乎!若夫骁悍之资,狡猾之性,因缘怨愤,过有觊觎,则安知其无勇也?世俗但见艺祖取之之易,而谓事势常然,殊不知以我宋应天之始,乘李氏失政之馀,残杀忠臣,荧惑群小,兵叩城下,犹未知之。而今而后,焉得此愚暗之贼,又焉得此神武之师乎?以治讨乱,尚难为计,以乱攻治,将如之何?曹公用兵,不谓不善,而弗能以一矢加于孙权者,非特山川之险,亦以马超、韩遂在关西故也。今之辍耕垄上,岂无鸿鹄之志者?然且伏而未起,有所待也。不幸一旦边鄙戒严,而荆、扬乘衅,庙堂之上,何以谋之?长淮大江堑其前,西戎北虏猾其后,畏首畏尾,力屈货殚,当是之时,虽周公为相,太公为将,恐无及也。幸今无事,何不早为之所?三四年前,阅人为弓手,乡闾之内,惊扰百端,曾未几时,已闻停废,而募诸宣毅,继以土军。圣朝用心,小子何见?然以意论之,弓手虽无取,而宣毅、土军又不如弓手远矣。岂唯无益,且有害焉。昔者之籍弓手也,自成丁以上,皆守令亲择之,稍有强壮,悉无逃匿。彼宣毅、土军,既曰募人,须从所愿,当职之吏,务登其数,虽甚驽怯,亦预收录:此一不如也。夫弓手本乃良民,徭于公上,或田园富厚,或骨肉众多,自重其身,不为罪恶。彼黥额之徒,率多无赖,阶于穷困,旋置妻孥,一动其心,复何所顾?此二不如也。夫弓手训练有时,团结有处,散归庐井,无预廪给。彼宣毅之名,殆十馀万,一岁之费,无虑三百万矣。加之土军未知其籍,是取无用之人,为匮财之本:此三不如也。观其罢软之容,动皆取笑,骄盈之气,已欲陵人,虽无武功,自谓禁旅。若主将无惠,失于抚循,奸回矫诏,卒令起发,因其怨恨,詟以讹言,不出城闉,自为蝥贼,未可知矣。此所谓岂唯无益,且有害也。朝廷徒见名籍之夥,且闻讲习之勤,谓为有备,盖未之思矣。夫用兵之道,岂特武艺而已哉?先在治其心,次可用其力。昔晋文公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义」,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又曰「民未知信」,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又曰「民未知礼」,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礼。民听不惑而后用之,故能一战而霸。后虽不及,犹有吴起吮疽而战不旋踵,李广与士卒共饮食而爱乐为用。上下相得,岂徒然哉?今之守郡监兵,职为将帅,奉行邦典,岂敢他言?恩意不通,路人而已,立尸之地,何以使之?矧将帅之材,在乎奇伟,而今所谓良吏者,小心畏忌之士耳。彼欲笞人数十,犹顾文法,捉笔不敢断,而望其一步百变,赴死如归,何可得也?嗟乎!既往不咎,来者可追。宣毅、土军,聚之已久,诚不可去,然宜于不可去之中,删其尤无用者,降隶于厢,既减资粮,且实役使。其存者,则析其部伍,易地而居,名之驻泊。离其党则无构扇之奸,去其乡则为兴发之渐。仍使稍供差遣,以代旧之屯驻,屯驻者又还故郡,则厢军可省招收矣。此亦防患之微意,而节用之一端也。其于章示武威,备禦他盗,无劳益众,惟在选贤。商、周不敌,自古然矣。何不于朝野之间,举守郡监兵之职?勿拘资级,务取英才。至如荆、潭、扬、寿、升、洪、杭、福、广、桂诸部,宜命大臣为之节制。重其操柄,许以便宜,辟召豪杰,咨询计策,淹之岁月,庶可镇安。若谓假以威权,事当疑阻,则小白、重耳非无土地,陈胜、吴广岂是侯王?或以霸主而尊周室,或以匹夫而亡秦族,逆顺之心,岂皆形势使然也?况今赋歛之烦,数倍常法,旱灾之作,绝异曩时,民力罢羸,众心愁怨,造形而悟,其可忽诸?明公受国厚恩,为世贤辅,解弦易调,正在此时。谋人之军师邦邑,茍有危败,是谁过欤?觏自惟迂阔之流,实无荣禄之望,但恨养生之地,僻在一方,憧憧众人,无可与计事者。常恐小才为累,白刃相临,守死则无名,胁从则有罪,所以夙夜忧惧,寝食弗皇。不知我者,谓我何也?语有之:「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沥血书辞,敢告执事。幸而帷幄之筹,不舍庶人之议,驱我元元,跻于仁寿,则觏也得保首领以没,受赐多矣。所著《庆历民言》三十篇,谨录上献,伏惟少赐观览。仰犯钧台,岂胜惭惧。不宣。觏再拜。
吴门芹宫策问(二)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一、《江湖长翁集》卷三三
问:得之也难,则失之不易;来之迟,则去之不速。昔人论创守,有是言矣。然求之方册,其合否有可疑。齐桓五伯之盛,经营其业,盖亦甚勤矣,考之《春秋》,北杏之会书「人」,说者谓始疑其可不可也;幽之盟不言「公」,说者谓外内寮一疑之。其成之难且迟者如此。晋文之贤下齐侯者,反国未几,城濮之役,定襄王,服楚师,一战而伯,则可谓速且易矣。然齐桓之后,不复竞彊,而晋之伯诸侯与春秋相终始,乃与前辈之论相反,何欤?春秋而下,汉、唐莫盛焉。高祖仗三尺,揽群雄,亲与项籍争一旦之命,败北者盖十九,继以燕胡、淮南之变,老于兵间,仅定汉鼎,其难而迟又非齐桓比,乃能垂祀四百,天下帖帖戴汉。其间非无悖逆阴谋之人,终不能劫斯民思汉之心,使之从己。唐之太宗以英睿之资,取孤隋,攘群盗,如摧枯拉朽,如拾诸涂。天戈所指,惟辽东仅遂旅拒,其馀解辫执贽,率为内臣。兴起之速而易,视晋文倍蓰,而其垂世久近,已谢两汉。外则夷狄之难繁兴,内则背叛之变代有,其不失旧物者亦幸矣。虽号为振拯者,犹倏起而骤衰,或者养成其乱,又挺之使炽也。二代之难易迟速衰盛,如此其不同,又似与齐晋异,何欤?姑置此,将以垂裕论之欤,则唐之凭藉扶持,视汉之规模似无所愧;以宽仁较之欤,则援民于虐燄,秦、楚、隋氏均也,而晋之与齐何有兹二者?儒者为有用之学,非王伯不谭。夷考四代兴衰之殊,必有至当不易之论,愿闻其说。
朱温论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江湖长翁集》卷三二
唐开平中,朱全忠令蒋元晖杀昭宗,自立为帝,国号梁。陈子曰:吾读《春秋》而得仲尼之心,仲尼之心,其为万世虑者甚深。《春秋》一经,为周作也,其所以忧后世乱臣贼子盖切也。惟忧之故防之,防之且通之。防之使有所不敢为,而通之使有以自慰,而死其滔天无艺之心。是意也,盖熟读而精思乃得之。夫周自平王之东,盖日以就衰,几不复振矣,而大国虎视,其地十于周而其民百者,有若齐、晋、秦、楚。小国诸侯不惟奔走奉承之不暇,而见侵见袭,且灭其国,俘其君,无岁无之,而骎骎乎改物之举矣。至孔子而弥甚,意曰,后之视今,焉知不如今视昔耶?于是笔削《春秋》,以示万世。二百四十二年之间,齐桓、晋文莫彊焉,仲尼笔之于经,贬之不恕也,而终予之。观圣人贬二君之意,所以严君臣之分,贬之而复褒之,所以通予夺之法。桓、文之在当时,其竞莫禦,甚偪矣,一于贬欤,后世有竞彊逼近之臣如桓、文者,必曰:「贤如桓、文,宗周如桓、文,经终不贷矣,吾何赖」?是绝其自爱之心而趣之为无君者也,故必正色予之。而后后世之臣往往以桓、文藉口以服天下,而天下察其桓、文如也而予之。圣人之于桓、文,其曲致其防而通为之法者,凡皆为后世计也。而后世乱臣贼子瞢不知圣经意,而其臣亦非有得于《春秋》者,往往以改物为快,而断焉莫遏。其无君之心如温者,神器则已移,而无君之心已酬矣,而亦终自挤于赤族之祸。太史公曰:「为人臣子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杀诛死之罪」。其实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被之空言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指,至于臣不臣。向使温少得于经,而其臣有读《春秋》之士,终身甘为桓、文于唐,挟天子以令诸侯,假仁义以号召天下,天下英雄孰能与之抗?唐亦周而已,绵绵延延,拥虚器于上,而纠合一匡,定襄王却彊楚之功,拱挹而有之,而尊富寿考,子孙燕乐,盖孰得而睥睨也哉!释此不为,必欲化唐为梁。温向之以雄彊称,而群雄莫敢议,亦以戴唐尔。一旦受不义篡弑之名以立于天下,天下之心孰肯畏无唐之朱温耶?温之赤族,不在亚次入汴之日,而在元晖剚刃之时决也。然犹跳梁踯躅数年,再传而后亡,以地则大,以兵则彊,而其狙诈雄暴,独优于人;而群雄皆龌龊不见天下之势,其交不合,其志不果,故必待亚次而后假手焉。噫!忠孝之道,人心所固有,虽唐末大乱之世,而是心曷尝一日泯?想温之业既成之后,天下之腹非阴议,日鳃鳃焉有待乎英雄起而亡之。杨师厚,其臣也,方温之肉尚暖,而已豚犬视孺子矣。即师厚据有魏博之心窥之,及温之生也,力能毙之,其起而乘之,何后之有?昔者侯景逞于梁,一旦废简文,郭元建,景之腹心,且谋主也。其言曰:「挟天子令诸侯,犹惧不济,今乃尔,是自危也」。设简文在,景奉之犹足以劫制江表。简文见废,则景乃负乘之小人,怀璧之匹夫,其谁畏无君之侯景耶?古今君臣之分,其几如此,皆不逃吾夫子所虑。项羽弑义帝,高祖为缟素。或劝曹操自立,曰:「是儿著吾炉炭上」。古之英雄,其知之审矣,其亦偶有合吾圣经耶?